故事开始的时候,夏暮城正迎来自己的日落。
海港旁的鱼市场里,在道道暮光中,商贩声声嘹亮的叫卖最后一点鱼鲜,各种语言的讨价还价在渐渐扬起的海风中此起彼伏。
夏暮城第一剑士,号称“俊美如仙,侠者仁心”的沙朱得正带着几个军士在鱼市场巡逻。
“早听说鱼市场鱼龙混杂,是叛逃的佣兵和险恶的杀人犯隐匿之地,今天倒是一个都没有遇到。”沙朱得从旁边熟食摊上捡起一条烤鸡腿,吧唧吧唧吃着,手中银光一闪,一枚银币已经抛给摊主。
摊主刚弯腰从钱袋里找零钱,沙朱得已经挥一挥手,潇洒的带着军士继续走了。
“将军虎威,什么邪门歪道敢在将军面前放肆。”旁边的军士拍马屁。
“就是,将军一身正气,老远就把坏人吓跑了!”
“沙将军一到,蚊虫一扫光!”
…...
沙朱得美滋滋的迈开虎步前行,不时把充满善意的目光投向街头的商贩,船上的渔民和扛着缆绳的水手。偶尔也把眉眼抛向娇羞的少妇。就连街边斗鸡场的两只雄鸡都停下拼斗,向他致敬。
虽然有着山地男人典型的粗壮身材和脸上细密的络腮胡须,但沙朱得明显带有东方的特征。不同于当地人暗沉的皮肤和棕色的卷发,沙朱得的皮肤白净,黑而柔顺头发梳起在头顶形成一个发髻,用盘龙的簪子别住,束在一顶冲天鶡冠中。一把大的让人怀疑是否是用来铁板烧的巨剑挂在后背。纯金的令牌在腰间随着步伐闪动,上面精细的雕刻着一只脚踏流云的猛虎向一轮圆月咆哮,正是夏暮城公爵——杨景升的家徽。
夏暮城位于尤罗巴大陆的南方,而杨氏一族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龙国,于百年前漂洋过海至此。他们用整船的金银和西方从没见过的精铁刀剑买下这片伸向海洋的土地。经过几代经营,曾经寸草不生的滩涂已经变成西方最富盛名的贸易城邦之一,而杨氏也在百年间纷乱的政治和战争间,在尤罗巴大陆谋得一席之地,被统治地位的教皇国封为公爵,号西夏,意为“西方之华夏”。
沙朱得乃开国名将之后,本人的东方特征来自他的父亲--一个羽林军骁勇而富有礼数的骑将,而碧绿的瞳孔和暴躁的性格则来自母亲--一个泼辣的当地贵妇。但是取名字的时候,母亲作为虔诚的教徒想给他一个拉丁语的名字。想来想去就找了一个jude的名字,意为圣主的仆从--沙.jude。
沙朱得没少为父母的缺心眼难过,童年阴影那样的东西也经常让他痛苦。被人喊做“杀猪的”后,在寂静的夜里把脸埋进被窝里低声抽泣的事情也是有过的。好在身体上依旧流淌着父辈尚武的热血,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扬名西夏的少年剑士。之后进入宫廷,受到国主的赏识,成为皇家贴身侍卫的血盟侍,也着实让他扬眉吐气。
本来以他的身份,完全不至于来什么鱼市场巡逻,不过前几天,他守卫的储君王子杨琏出了些乱子,作为贴身侍卫他只好给担下来,所以被罚到鱼市场巡逻一天。至于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被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将军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沙朱得斜眼瞅了身后的军士一眼,随便嗯了一声。他明白这些军士因为他这个血盟侍在而都有点神经过敏。这些人想必也是和当地的恶霸流氓沆瀣一气,向商贩收点份子钱,霸占民女这些事情肯定也是有的。而自己在这,大概多有不便。
“那将军就要回宫里享福了,不用在这风吹日晒的。”
“就是,臭鱼烂虾的味道想必也不妙!”
“姑娘也没有宫中的美......”
军士们纷纷附和。他们今早接到沙朱得和他们一起巡城的命令后,立即警告鱼市场的恶霸流氓们至少在今天不许胡闹,只盼望这位声名显赫的血盟侍早点走。
“美你个头啊!”沙朱得在说话的军士头顶猛锤一拳。其他人看了立刻都住了口。
“大爷来这就是为了能遇见个法外的佣兵或者海盗什么的,血盟侍作为皇家侍卫只能呆在皇亲国戚身边,天天就和那些贵族少爷比武,动作不敢太大,还得处处让着他们,运气背的话,还要陪着年老的公主贵妇在宫里的广场跳舞......这么多年了,爷都忘了怎么耍剑了!现在有人称我是宫中第一剑人,我都觉得惭愧......”
“将军别这么说,我妈说过,那剑可不一样,不是狼牙棒和大砍刀那种野蛮的武器能比的了的,所谓人执剑则无敌......”
军士们正说着,骄傲的少年将军已经转身面对被夕阳熏红的大海。
鱼市场靠近码头和海角旧城,无数支援教皇国与北方联盟战争的巨大帆船从那里出发。密集的船帆几乎把整片海面遮蔽。每隔几周,数以百计的巨大帆船满载军械粮食和训练精良的佣兵,沿着“金枪鱼航道”前往大陆极北的斯德哥港,那里是大陆北方唯一的不冻港口。作战物资被运送到那里,分配给将教皇国的同盟国,而佣兵们也找到雇佣的主上,在前线和北方联盟那些海盗与野蛮人的后裔性命相搏,把血和灵魂留在北方永久的冻土上。
早在杨氏的王侯涉海来到这里之前,教皇国凭借广泛的教徒,法术和忠诚的圣骑士军团,已经领袖西方诸国近百年。但是以大陆北方的易河为界,那里悍勇的北方人依旧保持着对自然和当地万神的信仰,拒绝将教堂建立在自己酷寒的土地上,也拒绝向位于翡冷翠的教皇缴纳十一税。只是遥远的距离和寒冷的气候阻挡了双方的频繁亮出的爪牙。虽然教皇国靠近北方的同盟偶有征伐,但是也只能面对北方幽深的密林和漫长的易河兴叹。而北方宽广的地域也让那里弹丸小国和部落林立,力量分散,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南下侵略。脆弱的和平也因此维持了近百年。
直到圣历1325年,从北方回来的商人们带来一个信息——分散的北方诸国已经被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国丹兰统一。当教皇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北方时,才发现丹兰已经拥有了威胁整个尤罗巴大陆的军事力量。
历经几次的摩擦和争端后,南方的教皇国向以丹兰为首的北方联盟宣战,北方战争爆发。
虽然西夏在战争的一开始就宣布中立,但是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有利的季风与洋流,教皇国有一半的战争物资需要从夏暮城装船,然后从海路运输到北方的港口。所以从实际上说,西夏实际上是站在教皇国一边。而且随着战争的持续,各国能够派遣的由正规骑士所率领的远征军也渐渐减少,从前臭名昭著的佣兵团开始作为补充被投入到战场。夏暮城作为交通枢纽,很多佣兵团和商会也纷纷在这里设立。
沙朱得从十岁的时候就听那些从前线回来的佣兵们诉说和北方人血战的经历。他们经常一边向旁人展示自己经过法术加持的铠甲和兵刃,一边让漂亮的姑娘嗅吸自己身上浸润过七圣油的十字架。七圣油来自翡冷翠的圣域,这说明已经有教皇国的同盟向这些人献上封地,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佣兵几年前还只是些不入流的盗匪,现在居然也是拥有属地封民,受到神父祝福的骑士。
沙朱得不在乎什么封地,也不在乎骑士的身份。他最喜欢听的是那些回来的佣兵说起圣甲的事情。每次有人提起,无论吹的多么玄乎,他总是像个在书场里听说书的孩子那么认真。他喜欢听大战之前视死如归的骑士在仆人的帮助下,一件一件的穿上圣甲。而目光深邃的术士轻轻长吟,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到圣甲上用秘银与紫水晶构成的法阵上。这是最伟大的勇气和法力的结合,是对刀剑最终极技巧掌握和对神圣最虔诚信仰的合二为一。当这些骑士们放下面甲,发出雷鸣般的战吼,迎着狂风,和野蛮人的血与铁冲锋时,整个大地都会颤抖。
可惜这些东西都和沙朱得没点屁关系。他是发下誓言的血盟侍,在杨氏的皇亲国戚身边寸步不离才是他的本职。
北方,只是他的一个热血男儿的梦。
此刻正直日落,是夏暮城最美丽的时刻,有些臃肿的夕阳和远方的海平线开始融为一体,将整个海面熏染成红色。就连腥气冲天的鱼市场,此刻在慢慢夕阳中也充满诗意。沙朱得一时意气风发,一边哼着一首叫做十八摸的下流爱情小调,一边扯了下身上的软甲透气,海风越过洁白沙滩吹进皮甲的缝隙,带走身上的汗迹,也让他的胸毛抖动。
“男儿立世,难道不应该像海鹰那样越过大洋,在世界之巅的高山上俯瞰众生。”沙朱得遥望天边飞翔的黑影,低声呢喃,同时从腰间的包裹中拿出用鲨鱼脂肪炼制的唇膏,嘟起嘴唇涂抹起来。
身后的军士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捂住嘴,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啊!”
一声微弱的呼喊在身边嘈杂的叫卖声中响起,又马上消失。
沙朱得转头四顾,筋肉虬结的手已经按到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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